倦意。
武当—萧天授
华山—胡式归
“式归。”
他听见萧天授这么唤他。
彼时道长已在桌边枯坐了半柱香。他听得一声竹管与瓷撞上的响，好似困倦得迷糊一般半启了双眸，眼底透的却是两抹清明的光。
于是起了身，答应着，施施然挪到他身后。
“道长。”
然而道长这一唤便没了下文。只是靠着雕花的桂木椅背阖着眸，闭目养神一般。
于是他便去看道长桌上摊的文书。
萧天授的字，不论旁人，他看来是颇好看的。端的是仙山不可亵玩的架子，却又好似能叫人觉出几分落笔时的悠然快意，同道长眼中一捧水波般。桌上这封书信却大有不同，端正依旧端正，隐约中带的已换作些须焦躁，倒是秋临时的枯水了。
于是道长终于长叹口气，算是出了声。
他这些天的疲倦，胡式归是知道的。说是逢那中秋佳节，在山上团聚一回，次日十六总要择些初上山的弟子，趁着月还明亮，下山去给山边庄子里的善男信女讲些易懂的经书。萧天授一琼台观守观大弟子，自然与教导琼台观所择人选一事脱不开干系。
然而这一年的师弟仿佛格外地怯场。分明是早备好的课，对着师兄练习时蓦地便磕绊起来，矫正过后仍是强差人意，翻覆半月过去仍不见好。眼下不足一旬便是中秋，饶是他心中也漫上点躁，也是为师弟好一番殚精竭虑了。
总以为道长是蓬莱的鹤，凡间尘垢分毫不染羽，没成想竟也有他凡人一般苦恼的时候……
道长眼睫颤了颤，仿佛是要睁眼，然而连抬眼的气力也没有。
“……头疼。”
潇洒了小半辈子的华山弟子算识过世间炎凉，最甚也只是扼腕叹息，此时头一回觉到心头猛地揪住一块似的疼。于是探手去揉道长的太阳穴，又顺着经脉走向按过几个穴位，末了回过头来轻轻揉开他眉间微蹙，缓着声调笑，蹙眉易老。道长可千万莫要皱眉，若是道长老了不好看了，我可便不要道长啦。
闻言萧天授竟也乖乖弯起了眉眼，唇边溢出声低笑。
到那时，我不会舍予少侠离去的机会的。
啊呀，那么我岂不是上了条贼船？道长，我就着你方才研的墨，写一张字条叫飞鹰传回师门，还来得及救我出去吗？
便是你那好师门将你卖至武当门下作个抵债弟子的，如何奢望他们救得你？
瞧着他面上消了三分疲态，胡式归也安心笑出了声来，不接这孩子气的笑话，只待他双眸中的郁结真正散开。
于是萧天授探手，将他覆在自己额上的掌拉下，吻了吻掌心。
小剑痴指腹手心皆是粗砺，甚至比以气驭剑的道长掌上笔茧还厚。道长不甚在意，鼻尖仔仔细细地磨蹭过他手上剑茧，末了指端与其相扣，另一手环在他腰间一带，便将人揽到自己怀中，垂下头俯在他领间。
温热鼻息扑在颈旁，激得他身躯猛地绷紧数息，又记起上次与道长合欢已是在对方接手师弟前，当下便有些心猿意马起来。
然而道长阖着眸，未有动作呼吸绵长。他面上热了热，将那些个旖旎风光逐出脑海，抬手回拥。
吐息间皆是独属于对方的气息。武当特制的安神香与似是华山独有的凛冽气息浅浅交缠，一点点抚去他心头焦躁。
天授的谪仙人抵不过贪念，深呼吸一合，手上环得紧了些，又是两下磨蹭。
无话。
胡式归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道长一把青丝，渐渐觉着他手似乎松了松，迟疑了许久，最终等到道长回过神来伸手拨灭桌上灯。
于是道长在床头仅剩的半分暖黄中将他打横抱起。
歇息罢。
次日一早他醒时天边初初泛白，道长已坐在桌前，仍旧修书。惯例与人道过了早，套上件道袍，提上惊鸿剑便往外去寻地儿练剑。左右这琼台观里大多都知道客房空了许久，私心里又觉舒适，也爱这道长相随般的气息，因而他穿着身道袍在外也行走得从容。
再归来时才瞧见道长窗边立着只信鸦，神色与昨夜相较愉快许多，望见他时唇角笑息更浓，使人禁不住便要问一句“如何”。
“这嘛……少侠且附耳来听。”
胡式归有些困惑，还是上前凑了去，没成想叫人一把拉进了怀里。
“是好消息。……贫道的事多是解决了，如今好来助少侠之愿……”
末了还刻意啄了啄他耳垂。贴着耳根的气息烫得自己面上发红，华山的少侠眨了眨眼有些迷茫，反问道长。
“什么愿？”
话才出口便醒悟。道长咬咬他颈侧，犬牙陷进肉里痒痒的，下一刻却松了人望着他，只是笑。
“……道长……不是还有早课……”
“早课尚有一个时辰。少侠若要，自取便是。”
他垂垂头，抿了抿唇，竟是十分认真地思索一番，而后覆上那独在自己面前常含笑意的唇。
闲逸啊。
其实前些天有点烦。忙到超绝烦躁。
抱着自家华仔吸两口回血。